前些日子和朋友吃完饭闲逛,他提出去买衣服,因为他确实需要一些新的衣服。他觉得我对穿搭有些想法,所以问了我一些意见。我其实很少在线下购衣,就带他去了优衣库,因为印象里优衣库虽然设计平庸但价格亲民。他看了一圈跟我说:这没有我们穿的衣服啊。
我很疑惑,问他「我们」是什么意思,他补充说「这都是大人穿的衣服啊。」我一时语塞,因为他已经二十岁出头了啊!
事后想起,我其实能理解他,人人都会因为身份而陷入某种思维当中,在学校里尤其如此。当惯了学生,就觉得学生和成人的世界是完全割裂的,再加上很少有自己买衣服的经验,就更是觉得学生和成人在衣着上也有着不小的区别,甚至有明确的界限——我想他不会明白,当他走进一家服装店跟店员说的第一句话是「有什么我们大学生穿的衣服吗?」的时候,我有多么想要钻地逃跑。
学生的认知偏差
学校的存在,几乎把对于世间万物的认知都分割成了两个版本,「真实的」和「在学校里学到的」。这并不是说学校里学到的就是虚假的,而是说,学校里传授知识的形式使得个体对于世界的认知产生了一些偏差,产生这种偏差的原因有三点。
以教学和讲述作为媒介
《娱乐至死》里提到,媒介就是信息的一部分;正如电视没法像书本一样承载严肃的逻辑推理过程,课堂也没法承载在其他地方学到的真正重要的东西。
通俗地来说,看到和做过,与听人讲过,是完全不同的。无论教师如何描述思乡之情,无论学生背诵多少遍古诗文,都不如真正地背井离乡那般刻骨铭心——弱小的理性语言完全无法震撼人类的情感。不只是情感,就算是客观存在,课本里见到过和真的见过、用到也隔了一道鸿沟。
我记得我还在学校的杂志社工作时,发现我们编辑部的工作效率非常低,部长也意识到了问题,并在一次开会的时候给我们讲了一些未来可能会实施的解决方案。他是学人力资源管理的,他说「我们可能会引入一些 OA 软件来帮助管理」。我从未听过 OA 软件这个词,后来才知道 OA 是 Office Automoation(办公自动化)的意思。我想,OA 这个词应该是他在人力资源管理专业的课程上学到的,而我听了他对 OA 软件的描述之后,立马想到了 Notion、飞书和钉钉这样的实际产品。
后来,部长并没有把这个想法落实下去,我想是因为他的课本上没教过具体的 OA 软件到底有哪些,他也不知道如何将书本上抽象的知识付诸实践。我想,一个拥有丰富职场经验的领导者,在实际工作中经常用到这类软件,还真不一定知道「OA 软件」这个词,在答题时也答不出「OA 软件」的作用是什么。
学生和老师的身份局限性
我在《教师的傲慢》这篇文章里论述过,有的老师仅仅是「学高」而非「身正」,也不一定有合格的教学技能,更不一定有一颗教育者的心。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有着「教师」的身份,这个身份预设了他们的某种思想——我认为我比你懂,而基于「我比你懂」这一「事实」,我可以对你做出要求。
这里援引福科的「话语即权力」兴许不太恰当,但老师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拥有更高的「权力」,至少在课堂中,老师定义了所谓的「真理」。在这一权力体系仍然有效的情况下,「真理」不容质疑,而且,在大众部分的情况下,学生也不会想到要质疑老师传授的「真理」。关于学生缺乏批判性思维的观点已经成陈词滥调了,我就不继续展开了。
我在《AI 正在让人变得前所未有地自以为是》这篇文章中批评的,其实是把「会使用工具」和「职业身份」等同起来的可笑思想。无奈,身份和工具其实有不小的联系,长期使用某种工具会加强身份的信念感,而身份感也会让自己更倾向于使用某种工具,而避免使用另一种工具。同样是纸,有的纸被叫做「文具」,有的纸被叫做「办公用品」,对于工具的认知,也在塑造者我们对自身身份的认知。
用我自己的专业举例,因为认知里自己还是学生,所以只会写一些「判断三角形是否正确」的函数,而从未设想过自己可以去写一些解决实际问题的程序,哪怕只是一个刷题脚本也好。
传声筒效应
我相信没有老师想要传授错误或无用的知识,但无奈的是,老师之所以成为老师,是因为他没有成为别的职业。「能者行之,拙者授之」这话兴许不假,一个真的在行业有所作为的人离开原本的职业或者放弃更好的前程,到学校里来做老师,大概是非常罕见的,除非真的有一颗做教育者的心。
并不是说老师的学识拙劣,而是说,当事实通过一个人的嘴讲出来过后,再被另一个人理解,这一过程一定会导致偏差。老师的知识也不一定是一手资料,极有可能是他从另一个老师那里听来的,或者是从某本书里读到的。就算研究得再认真,思维的差异和讲述方式的差异也必然导致信息失真。
尽管普通人自己读书也不一定能获得靠谱的一手资料,但多了老师这一个信息载体,学生距离真理的距离就更远了一些,不一定是好事。更何况学生和真实世界之间隔的不只是一个老师而已。
传声筒除了导致信息失真,另一个坏处是会导致延迟。我想说的是教学内容跟不上行业发展和技术变革而导致的矛盾。我之前很讨厌上 Java 课,因为那门课用的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编撰的,SimpleDateFormat
这个已经被弃用的、非线程安全的类依然是课本上用来格式化日期字符串的唯一方式,其他的例子也充斥着各种不符合最佳实践的代码。
学习者的姿态
学生对世界的认知,若是完全来自于学校,局限性不言而喻,造成的认知偏差也已经在前文论述了。现在,我要解释一下标题中写到的「学习者的姿态」是什么。
人离开学校,「学生」的身份就被其他身份替换了,但「学习者」的思维方式不会改变。到了一个新的环境中,「学习」依旧是我们为了适应环境而下意识采取的行动。就算没有环境变迁,学习者的姿态也常常在我们接触到新事物的时候显现出来。
我心血来潮想要学法语的时候,第一件事居然是找来一套语法书钻研起来,做了不少笔记。那些语法规则我其实还记得很清楚,但我仍然觉得法语是一门陌生的语言。
其实有不少人提倡,学会使用一款较为复杂的专业软件,最好的方法是在软件界面里多点点、多试试,熟悉各种操作之后,自然就会了。我自己在尝试学习一门技能的时候,往往反其道而行之,想要先找到一个靠谱的老师、一系列看起来靠谱的教学视频,也不打开软件,看看视频就期望自己能够掌握了。我记得我在学 Photoshop 的时候,看完了几期视频,迫不及待想要试一试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连刚刚在视频里看到的操作在菜单栏的哪个位置都找不到。
学习者的姿态或许是因为我们习惯了「传声筒」和「权威」的存在,在接触到新事物时,刻意地将新事物与自己的距离先拉得很远,觉得一定要学到一定程度之后才能去用。有一次,我在一个朋友的平板电脑上看到了 Obsidian 这个软件,当时我也在用,所以就跟他聊了起来,结果他说「我还在学习怎么用」,而我只是感到疑惑,因为在我看来 Obsidian 就是一个附加了很多实用功能的 Markdown 文件浏览器和文本编辑器而已,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需要刻意学习。
或许很多东西都不需要刻意学习准备才能进行实操,只是「学习者」和「使用者」两者的视角不同。学习者看到的是一个令他感到陌生的新事物,而使用者看到的是一个令他感到兴奋的新奇的事物,一个好学,而另一个说「好酷,我也去试试!」。
学习者的姿态与内阻力
内阻力在这个博客已经成了老生常谈的话题。我认为,故意摆出学习者的姿态而将真实世界的距离与自己拉得很远,背后很有可能就是内阻力在作祟——因为担忧不能把事情做好,或者是害怕一开始真正地做实际的工作,就会受到来自真实世界的批评,便用「我还在学呀」这样的话来为自己遮羞。
典型的例子是,没有学术研究的志向,但为了晚一些接触社会,所以选择不断地升学,让自己在「学习者」的身份上能够滞留得更久一些。
其实很多时候,承认自己做得不好并不是难事,那些做得不好的地方反而是最重要的。在总结复盘时,这些「不好的」就是自己的「提升点」,能帮助以后的自己找到行动方向。若是被内阻力攻陷,用「我还是学生,所以这点没做好是正常的」来保护自己,可能永远都不会变得更好。
前段时间一直在找各种游戏设计或游戏开发专业的硕士项目,想要去留学,把自己整的焦头烂额。事后想起,我觉得当时的自己也在刻意延迟真正接触到游戏开发的时间,甚至不是「我还在学呢,没必要做好」式的内阻力,而是「我都还没开始学呢,没必要做好」的内阻力。当我放下留学的念头时,自己才能够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应该在剩下的一两年时间里做点什么。
与内阻力相对应的是「内驱力」。如果总是在面对新事物时摆出学习者的姿态,很有可能是内驱力不足,反过来,如果抛下学习者的思维惯性,内驱力大概也会增强。
不要去学,去用
我从来没有觉得英语很难,我在这门学科上花的时间是最少的,但成绩是最高的。我当然不能傲慢地将其归结于天赋,但我想我可以将其归结为「认知」——我似乎从来没有把英语当作一门学科。
我在刚开始读初中的时候,就很喜欢听 Taylor Swift 和其他欧美歌手的流行歌曲,除了打游戏,我也有很多时间花在了看美剧和美漫上。我记得,在高一的时候,我在英语作文里用到了 Beware 这个词,老师问我我是从哪里学的,我说「我打游戏的时候见过」。我忘记她是什么反应了,应该没有很高兴。
对于在校学生来说,一个令人无奈的事实是:你要学的东西并不是你想学的东西。有时,会有人向我寻求语言学习的建议,我告诉他们「学习一门语言的最好方式是去用它,而不是去学它」,但他们往往会感到失望,因为他们憎恶语言,只是想要通过考试,哪想要忍受使用语言的痛苦?去用的前提是这个东西真的让你感到有激情,否则,实操完全不比一板一眼地学更愉悦。
我只能对真的想要学习某种知识或掌握一类技能的人给出建议,那就是去使用。对于知识来说,写作也是一种使用。人们总是谈论「要将知识内化于心」「要形成自己的理解」「要构建自己的知识体系」,这些听起来像是空谈,我认为内化和建立体系的最好方式,就是去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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