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英语是语言界的最大缝合怪？

从开始学习第一门外语起，我就对语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与很多人想的不同，语言学并不是一门不能问「为什么？」的学科。很多用「固定搭配」一词堵住学生嘴的老师，是因为本身学识低下，与语言本身无关。那些对中国学生来讲很反直觉的语法规则和用词搭配，我其实都能解释原因，一方面是一种对语言的特殊直觉，另一方面是我真的非常乐意去做一些词源学研究。

如果你也想问一问语言的「为什么？」，请期待本博客的新文章系列《猫头鹰化石》。作为本系列的第一篇文章，本文将会初步探讨英语这一整门语言的词源，看看这一门日耳曼语言，是怎么一步步变成现代人类语言的大熔炉的。

没有外来词的英语会变成什么样？

如果我在这里直接给出一个显示了英语语源占比的饼状图，然后逐个解释每个语言是如何影响英语的，那未免太无聊了。我们不妨看看，如果没有外来词，现在我们在学校里学到的、世界人民都在说的这门语言，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历史上，有一群入侵不列颠岛的西日耳曼人，被称作盎格鲁-撒克逊人（Anglo-saxons），也称盎撒人。他们所说的语言，被现代语言学家称作「古英语」，可以说，盎撒人所说的语言是「最纯粹」的英语。

有一群语言学爱好者建立了一个维基网站，创造了名为 Anglish 的人造语言，大概可以译为「盎语」。这门语言假设没有任何外来词汇进入英语，只包含盎撒人所说的一种日耳曼语。对于现代的一些概念，以及一些非常常见的词，都必须用最纯粹的古英语重新造词，或者换成更纯粹的已有表达。

例如，famous（著名的）一词来自古法语 fameus，而古法语中的这个词又来自拉丁语 famosus，意思是「much talked of, renowned」。infamous、notorious（名声狼藉的）来自于拉丁语 fama，这个词来自原始印欧语词根 bha-，意思是“说”。

这个词显然是来自拉丁语的，如果要保证英语的纯粹性，就应该换成完全来自于古英语的词。盎语网站给出的替代词是 Nameknown。

既然现代的盎语有可能存在，那为什么英语一定要有如此多的词源呢？

首先，英语的词源丰富并非是刻意为之。有句话是这么说的：语言就是文化。文化必然也是受到历史塑造的，实际上，英语里很多词的来源，都与一些重大的历史事件有关。在盎格鲁-撒克逊人之后，诺曼征服又让英语极大地受到了法语影响，为英语引入了罗曼语族的词源，形成了中古英语。现代英语中，许多与政法相关的词都来自法语。我在学习法语的过程中，就遇到了很多与英语中同义词拼写十分相似的单词。

此外，多样性对于语言、对于文化，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我在阅读盎语维基的时候，最大的感受是「有趣又无聊，甚至有些幼稚」。有趣在于盎语这门人造语言所涉及的词源学知识，无聊和幼稚在于古英语词汇的组合真的让一些词丧失了美感。

比如，在盎语中，Ubiquitous（无处不在的）变成了简单粗暴的 Everywhere，Dictionary（词典）变成了 Wordbook，Pork（猪肉）变成了 Pigmeat，Brick（砖头）变成了 Bakestone（烤制的石头）。

我想，不仅是对于英语，对于任何一门语言，绝对的纯粹都会带来多样性的缺失。中文里的「沙发」就是一个音译词，如果要用纯粹的汉语造词，应该怎么说？我想无论怎么改，都改不出「沙发」原本带给人的感觉。

Pigmeat、Cowmeat 怎么就不行了？

在前文举例的盎语单词中，Pigmeat 一词似乎还不错，简洁直白，食物也不需要什么多样化的描述，为什么一开始人们没有想到？

更令人费解的是，同样是肉，鸡和鸡肉却都是同一个词 Chicken，为什么牛（Cow）和牛肉（Beef）、羊（Sheep）和羊肉（Mutton），以及刚才提到的猪（Pig、Swine）和猪肉（Pork），用的却是看起来毫不相关的词呢？

我在学习法语的时候，惊奇地发现，法语里的猪肉是 porc，牛肉是 bœuf，羊肉是 mouton。在词源学词典上查阅后发现，英语里的这些表示动物的肉的词汇，的确是来自于古法语。Pork 源于古法语的 porc（在现代法语中似乎没有改变），Beef 源自 buef，羊肉源自 moton。

这些词显然是在中世纪诺曼征服之后进入英语的，但还有一个问题没能解决，为什么 Chicken 没有单独的表示鸡肉的词呢？

我的猜想是，在中世纪，食用猪肉、牛肉和羊肉的都是贵族，当时英国的贵族也都说法语，肉类的名字自然受到法语影响了。然而，生产肉类的，也就是养动物的并非贵族，而是来自更低阶层的农民，他们不会说法语，也不会讨论这些动物的肉，他们只是养动物的，所以用的还是来自古英语的 Pig、Cow 和 Sheep。

穷人吃的是更便宜的鸡肉，贵族大概是看不上这种肉的，所以鸡肉的名字并没有受到法语影响，用的还是穷人们说的 Chicken 一词。

除了食物，法语还给英语贡献了很多行政、律法方面的词汇，原因也可想而知，属于较高上层建筑的词汇自然是由阶级更高的贵族和掌权的皇族使用的，而当时，这些人也都说法语。对比下来，你能发现法语和英语中的一些词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英语	法语
government	gouvernement
justice	justice
judge	juge
liberty	liberté
guard	garde
prison	prison

或许是英国人的崇洋媚外

我学法语的时候发现，在法语里非常常见的单词，作为舶来词进入到英语之后，意思就变得很不一般了。

例如：

boutique 这个词在法语里指的是小商店，但是在英语里，boutique 表示时装店、精品店。
grand 在法语里的意思相当于 big 和 large，但是在英语里，grand 表示宏伟的（large and impressive）。
chauffeur 在法语里相当于 driver（司机），例如 un chauffeur de taxi 表示出租车司机，但是在英语里，chauffeur 表示私人司机。
bureau 表示办公桌或者办公室，真的就是一个平常到可以用来指一张桌子的词，在英语里变成了「局」，用来指代政府部门；也可以指一种带很多抽屉的办公桌。

至于这些词是不是在诺曼征服之后进入到英语的，我不太清楚。法语至今仍对英语产生着很大的影响，一些常见的法语表达 Bon appetit（祝你有个好胃口）、Touché（类似于网络俚语「burned」和「roasted」）、Voilà（在这里）和 Déjà vu（意思是「already seen」，引申为「即视感」）在英语语境下的使用频率也非常高。

除了以上更像是俗语或是特定场合才会说的词句，法语也有不少表达像是原住民一样混进了英语里。在法语中，「à la」是一个常见的组合，类似于 at/in/on the，在英语中常见的情景有两种，但通常都是在餐厅里，或者与餐饮有关。

À la carte，意思是 at the card（在菜单上）。要理解这个词，需要先理解法国、英国等国的餐厅文化。就像日本有 Omakase（让厨师决定上菜的菜品），À la carte 也是一种特殊的上菜方式。一般来说，餐厅是以 Table d’hôte（可以理解为固定价格、固定菜品的套餐）的形式让顾客点餐的，但有的菜品是单独出现在菜单上的，这种可以单点的菜品就叫 à la carte。
- 可以做定语，如：à la carte meal
- 也可以做状语，如：The meals are served à la carte
现在，把 carte 去掉，à la 也是非常常见的表达。这其实是 à la manière de 的缩写，意思是 in the manner of（以……的方式），有些时候也会直接写在一起，变成 ala。如果一个名字叫做 Mary 的人在制作一道菜的时候，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出了改变，可以说「有 Mary 的特色」，那么英语里也可以说 à la Mary。

关于词根词缀的「为什么」

背单词的苦命人，应该都多少听说过词根词缀记忆法。我之前也在 Broca 的建议下，购买了一本韦氏词典的词根词缀词典，当作消遣翻了翻，并没有仔细阅读。这一小节，我想谈谈英语为什么会有词根词缀，以及为什么这些词根词缀有这样那样的意思。

其实词根词缀并非是多么难以理解的存在，它和复合词一样，只是把两个或几个意思组合在一起，或者是在同一个意思上修修补补衍生出了相关的意思而已。若只用最纯正的英语而不参杂其他语言，也有不少类似的构词法，比如 water（水）加上 fall（下落）就成了 waterfall（瀑布）。我认为这样的复合词和由外来的词根词缀组成的单词，仅存在来源的区别而已。

不过，许多来自拉丁语的词并不是直接在英语中组合成的。比如 terrace 这个单词，其中 terra 显然是拉丁语的「大地、土地」，但 terrace 这个词是通过法语（terrasse）进入英语的。

当然，现代的构词可能有不少就是直接通过已有的词根词缀，在英语中构建的，算是来源不纯，但生产过程非常本土化的造词。例如 dinosaur（恐龙）这个词的 dino 来自希腊语 deinos，和 dire（令人害怕的）同源，而 saur 来自 sauros，意思是蜥蜴——恐龙就是长相可怕的爬行动物。

话说回来，词根词缀有助于记忆单词吗？我不这么觉得，毕竟它们本身就挺难记的。熟悉一些常见的词根能帮助你更快速地辨认和猜测新的单词——当你知道 aquarium（水族馆）中的 aqua- 是「水」的意思，而你又知道 terra- 是「大地」的意思，你就不难猜到 terrarium 是什么意思了。如果你又熟悉拉丁语的单复数变换，知道 -um 的复数形式是 -a（例如 datum 和 data），你就会知道著名电子游戏《泰拉瑞亚》（Terraria）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了。

词源学非常有趣，但深入其中，又会发现它充满了各种好玩但无用的事实。了解一款电子游戏的命名，并不会改变你的游戏体验。我记得在一门课上，老师讲到 school（学校）一词原本的意思本来是「快乐」，我查阅过后发现果真如此，但这会让我学起来更快乐吗？词源学在很多时候，似乎都只是某个话题的切入点和茶余饭后的谈资。

至于词源学和研究各种词根词缀的实用价值，如果你不是语言学家，熟悉这些知识并不能帮助你记忆单词，因为你还要理解造词者的脑回路——为什么恐龙必须是可怕的蜥蜴，不可以是巨大的原始鸟吗？从现在起，恐龙必须叫 megaprotoausian！

但我想，研究一个词根是怎样在各个语言间流动，语言之间的影响是如何体现国家之间的历史的，能帮助你理解很多有关语言的事情和有关文化的事情，也能在生涩难懂的表音文字中窥见些许的意义。无论如何，词源学都是一门令人感到快乐的学科，不是吗？

最后

想要在一篇文章里讲完英语的词源，还是有些难为自己了。我在这篇文章里仅仅是简略地提到了古英语和中古英语的来源，以及英语是如何在诺曼征服之后受到法语影响的，还浮光掠影地提到了词根词缀在词源学中的意义，以及整个词源学学科在我眼里的意义。

就算只看英语的词源，也还有很多值得探索的领域：维京人入侵不列颠后，英语的语法发生了怎样的改变？智慧女神缪斯（muse）和博物馆（museum）有什么联系？连化学元素氦（Helium）都和太阳神有关？既然 Omakase 成功从日语变成了美国人和中国人都能听懂的词，那还有什么语言的词也这样原封不动地溜进了别的语言？听说莎士比亚为英语创造了上千个新词，其中有哪些还保留至今？英语的成分这么复杂、发展历史也不短，能不能画一条时间轴？

希望这些话题会让你觉得有趣，因为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写更多了。那么，感谢你读到这里，回见！

参考资料：

如果你觉得文章对你有帮助，可以考虑赞助作者